李 雷

下午路过楼下二十四小时店的时候,不小心跟韩梅梅对视了一眼,她一脸的严肃,连往日挤出来的笑容都没有,我迅速断开视线,镇定地往小区走。两个保安蹲在路边的台阶上吹着烟圈,眼睛顺着路过的高开叉旗袍妇女慢慢移动。一辆满是灰尘的本田缓缓开来,车窗上还能隐约看到"钓鱼岛是中国的"字样。车前面的大妈拖着买菜用的便利车,另外一只手牵着三四岁的孩子往旁边让。孩子穿着开裆裤,若隐若现的左右臀瓣发着耀眼的光。

我感觉眼花,一时聚不拢焦点,鼻根微微发酸,我看着模糊的前面走来一伙一伙三口之家,感觉一缕清凉的鼻涕慢慢在往外流。我想起多年前在村子旁边的池塘玩水的情景,一个急促的助跑,一个俯冲,突然扎入水中,穿过发烫的水面,沉入幽凉的水底,抓着水草闭紧嘴眼,泄气的时候,再踏着水底用力网上一窜,这时短裤就会滑落下来,鸡鸡迎着夕阳,全身发着金色的光。我想起曾经一起玩的李雷,他爸是村里的低保户,他妈很早就跟人跑了,一家人都很憨厚,在村子里面常帮助别人干活,大家对他家也十分照顾。李雷长得……多年后在大学在社会混迹多年的我,再也没有看到那样单纯爱恨悲欢的脸,他身材瘦削,讲话带有习惯性的不自信的停顿。村里的孩子都喜欢找他玩,到了夏天我们喜欢等太阳西沉的时候去东边的池塘玩水,然后一起去旁边的古井冲澡。有一次他学我从水底猛的窜出来,结果裤子掉了,是真掉了。我们几个人都帮忙潜水摸裤子,好几次摸上来一些破布,一惊一诧,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李雷悲从中来,待在水中不肯上岸,大家一阵安慰,纷纷脱掉裤子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他出了水,眼框里有泪,眉毛很悲伤。我已记不得是谁,指着他的鸡鸡大笑着说,看啊,弯的!

那年我们大概十一二岁。李雷没有跟我们一起去冲澡,独自回家的背影一直在抽泣。后来我每年回家便会去东边的池塘走走,从堤上往村子的方向看很长时间。

人与人的分离,如果不落寞,是很难意识到究竟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我念高中那年李雷去当了兵,离开的时候我远远围观过,他背着一个油布打包,走的时候他爸不停的抹泪,村里几个资深的老么么差不多都眼红了,不停唠叨着这孩子命苦,出去要好好干,要争气。我依稀记得他当时跟我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我也笑了。或许他根本没有看我,可能他只是象征性地扫了一眼即将离开的村子,只是当时场面好像很震撼,进而扭曲了我脆弱的记忆,让我产生了情愿发生的记忆,是幻想而不是真实。事实是,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之后我一直跟随学业迁居,一晃六七年过去,某次周末给家里人打电话,突然得知他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去世的消息。

后来春节回去细问,发现有三四个具体入微的版本,但确定的是,李雷在入伍当兵后勤劳努力,在部队据说还有了头衔,跟隔壁女子连队的一个姑娘产生了感情,中间带回来过一次,几个老么么都说长得可好啦,还说李雷去了部队身材魁梧了许多,变成了大帅哥。那次李雷回家看老父亲,晚上去镇上买东西,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闯红灯的奔驰撞了,有人说撞出去五米,有人说是十米,最后抢救无效。后来打官司,让肇事司机赔款,据说肇事司机表现得很无辜,说大晚上穿迷彩服完全看不清人,事故不能负全责。村里人说,当时全村都去法庭了,那个司机找了很多关系,但刚好遇到县长换届,这个案子成了典型,最后判下来赔了三十万。后来有人背地里说李雷他爸发了儿子的财。过了一年,他们家就搬走了。

之后一年春节在县城偶遇李雷的父亲,他让我有空一定要去他家坐坐。后来得知他在县城有两套大房,当时房价低,他亲戚帮他一下买了两套,现在自己住一套,出租一套,常常出没于附近茶馆。有那么一刻,李雷的印象突然清晰起来,后来奋力去想也记不清任何细节了。偶有想起,也怀疑其真实性,怕又是我私自添油加醋的幻象。只是偶尔在街头看见穿着迷彩的路人背影,心里就莫名一动。

眼睛慢慢找到焦点的时候,隔壁的长等上已经坐着一对小情侣了,不对,好像是一对姑娘,两人耳鬓厮磨,操着浓浓的台湾腔打情骂俏,一个穿着大花小花的老么么扇着纸扇不屑地走过。

2014-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