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见

有些事情你还真不能较真,得过且过,哪次雨后不是晴天?但我有一个哥们就特别事儿,大老粗的,好忧伤,下个两天雨就颓得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pussy,了解也是爱莫想助,我有时候良心发现,看他为一不值得的事伤神,就会安慰两句,带点戏谑,大老爷们总是爱听吹牛逼的话。聊上两句,当口上就觉得能好了,但也有特来劲的时候。你把话题刚岔开,他就一副正襟危坐样子,神情肃穆,硬是把你拉到他那死胡同里面去。不止我,很多朋友都烦他这一点。

我觉得这是一种妄想症的表现。但毕竟不好意思当他面直说,因为作为一个作风硬派,稍显冷漠的我来说,偶尔我也羡慕他的多情,多好啊,别人一天过得麻木不仁,他一天过得跌宕起伏!有这么个朋友在身边,还经常能让我们这帮人对生活有个近距离观察,偶尔还能有所启迪,反观大多数身边人,也无非是些酒肉之徒,来来去去的,吃饭交流无不投其所好,挑暖场的说,选舒服的讲,久而久之也就难免心生厌倦,觉得人情世故无非如此,这个时候,我就常去拜访我这个朋友,至少不会觉出俗气来。

但后来发生一场事故,他有一次出门给车撞了,断了腿,之后人就变了。开始我也不知道变在哪里,相处起来就和其他朋友差不多的感觉,就是话少了,但凡说出来的内容也是什么事业、人脉、未来、当下这些乌七八糟的。那个时候我觉得很不自在,一种不对劲,莫名其妙,或者说我能理解又不愿理解,我甚至曾经期望他变成现在这样,但真变成这样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太适应,想变回去,但为时已晚。后来我们来往就很少,他好像变得忙碌起来,住的那么近,一个月也见不上一面,出于维系关系的份上,我偶尔约他出来喝茶,就在我们小区东面那个小茶馆子里,里面有个小姑娘长得水灵,穿着打扮质朴,说话腼腆,动作麻利。以前来这喝茶,我那朋友就此地无银的感叹,说你看这小姑娘多真诚厚道现在那些大街上逛的公司里坐的有几个这样的?然后他进一步自顾自的分析原因,也不一定分析得透但一定会抱以认同嗟叹,最后通常会来一个根本就没有答案的问句收尾,说,人一旦条件变好了怎么就那么容易丢掉那些原始的好的品质呢?通常,我心里明白,我自己也属于躺着中枪的人之一,所以搭不上也不愿搭他的话,反正也习惯了,喝茶就是。他其实也不在乎我说什么,这好像也是出于一种习惯。

事故之后,偶尔来这里喝茶,谈论的东西渐渐不太一样,实际上,确切的说,是少了。以前他无辜感伤一下,我岔开出个话题,还能聊上半天,不觉得乏味。现在满上茶水,说出来的都是寒暄,其他的事情也是寥寥几句带过,仿佛之间少了什么纽带,没了一些交集,坐着沉默久了怪尴尬的。恰好那段时间,我也被一些烦心事困扰,常想着把所有事情一推,撒手不管,还有些无能为力,力所不能及的,就他妈爱谁谁,压根不往心里去。但这样的念头也就是想想,奋力的想,极力的想,发现还是挣脱不了。用一种文艺装逼的说法就是,我画地为牢了。

然后有一次喝茶,我就跟他讲了我那些事,以及我的那些想法,他居然说,你要理性点,有些事没必要钻在上面,不值。我顿时就颓了,满以为他会像我那样,代入感强烈的挣扎一番,然后提出一个无解的方案以此换来一些自我安慰。但我深深的失望了,我整个人觉得自己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回家被小鸡仔打气一样,浑身不对劲不自在。难道我就么失败?难道事情就那么简单?我在搞毛呢?后来我的挫败化成些许烦躁表露出来,他觉察到了,正儿八经的给我满上茶水,然后眼睛顾着我,说,我理解你,有些事情吧,你一下子看不出来利害关系,很容易进退两难,还有些事情不放下不对放下又觉得哪里不对,那也是因为你……这么跟你说吧,我住院那段时间,当时你知道嘛,膝盖粉碎了,医生都说恢复好看缘分,我当时就傻逼了,愁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好端端的人生,以后可能要一走一抖着过了。你知道我当时的性格,芝麻粒儿大的事情也能纠结半天,所以你大概能想象我当时的心理状况。后来我旁边病床的哥们挂了,你知道怎么挂的?和我情况差不多,也是车祸,但是两条腿断了,没法子,要做截肢,他前一天晚上还跟我聊得起劲,半夜里我听到一声响,你猜怎么了?那哥们直接爬到床边窗户上跳下去了,九楼啊,惨不忍睹,据说直接送进太平间了。我当时吓坏了,盯着我膝盖看了一天,脑子里面全是碎片,懵了,我妈又担心又焦虑,旁敲侧击安慰了几番,整夜守着不走。后来我就觉得活着特别好,时间短暂什么的,想着以后一定要脚踏实地做点事情,以前那叫什么来着,乱我心者,昨日之日多烦忧,现在我遇到类似的事情就不那么钻牛角尖了,有那时间,还不如干点别的。

说实话,我并没有因为他这段经历而感到震撼从而跳出自己的思维,直到好些天之后我慢慢厌倦的自己的态度和做法,开始尝试着改变,才慢慢恢复起来。关于他的转变,虽然和很多人不太一样,或者其实大同小异,我也只是冷冷的想一想,不见得有多少启发。之于后来,他离开了这个南边的小城市,去了北方,好像做什么赚大钱的生意去了。几个朋友聚的时候常会提起,但再说起来的时候,也是外人的事情,轻描淡写,草草结束,你要是旁座的,乍一听还会以为又是几句无足挂齿的寒暄。虽然里面包含了一个人和改变他的故事。

而我还是在生活里面遇到一些让我无法直接释怀的人或者事,每每如此,居然会羡慕那个朋友转变得那么干脆,好像脑子里有个开关,从开直接切换到关的状态,干净利索,一点不拖泥带水。有时候我也想那样,但总不能如愿,觉得自己是个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卡门,后来就怀疑这和经历有关,九楼,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疼。

再后来,听另外一个朋友说,那个哥们进监狱了,好像是做一些犯法的事,倒卖兽皮什么的,那个时候我就突然想到小区东边的茶馆,那个小姑娘,那张桌子,我甚至还记得他感叹时候入戏太深的忧伤表情,结合他现在的际遇,有一种不真实感从背后袭来,道不清说不明,好像个抽丝般的声音在跟你说再见。

2012-12-02